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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若芬的2025年 I Lo-fen in 2025

您好！我是衣若芬。
今天要為你讀的是四首蘇東坡寫月亮的詩詞，希望你和我一樣喜歡。

(一)蘇軾〈蝶戀花．密州上元〉 (1075)
鐙火錢塘三五夜，明月如霜，照見人如畫。帳底吹笙香吐麝，更無一點塵隨馬。
寂寞山城人老也，擊鼓吹簫，卻入農桑社。火冷鐙稀霜露下，昏昏雪意雲垂野。

(二)蘇軾〈陽關曲．中秋夜〉  (1077)
暮雲收盡溢清寒，銀漢無聲轉玉盤。此生此夜不長好，明月明年何處看？

(三) 蘇軾〈中秋見月和子由〉  （1078）
明月未出群山高，瑞光萬丈生白毫。一杯未盡銀闕涌，亂雲脫壞如崩濤。 
誰爲天公洗眸子，應費明河千斛水。遂令冷看世間人，照我湛然心不起。 
西南火星如彈丸，角尾奕奕蒼龍蟠。今宵注眼看不見，更許螢火爭清寒。 
何人艤舟臨古汴，千燈夜作魚龍變。曲折無心逐浪花，低昂赴節隨歌板。 
青熒滅沒轉山前，浪颭風迴豈復堅。明月易低人易散，歸來呼酒更重看。 
堂前月色愈清好，咽咽寒螿鳴露草。卷簾推戶寂無人，窗下咿啞唯楚老。 
南都從事莫羞貧，對月題詩有幾人。明朝人事隨日出，怳(huang3)然一夢瑤臺客。

(四)蘇軾〈西江月〉 （1080）
世事一場大夢，人生幾度新涼？夜來風葉已鳴廊。看取眉頭鬢上。
酒賤常愁客少，月明多被雲妨。中秋誰與共孤光。把琖淒然北望。

我是衣若芬。陪你來讀蘇東坡。
但願人長久。千里共嬋娟

【陪你來讀蘇東坡】EP 1-月光

東坡出生在哪裡？學者的看法不一，主要有兩種說法：
一是在四川眉山城裡的紗縠行，也就是現在眉山市東坡區紗縠行南段三蘇祠。
二是眉山城西七十里的撥股祠，也就是現在眉山市東坡區三蘇鎮(原名"三蘇鄉"，2017年改為鎮)，與三蘇祠直線距離約23公里。
還有學者折衷兩種說法，認為東坡出生在城郊鄉間，後來搬到城內的紗縠行，之後再遷徙他處。
南宋施宿《東坡先生年譜》和傅藻《東坡紀年錄》，都說東坡出生在紗縠行。材質輕細的絲織品叫"紗"；表面不平整的縐紗叫"縠"(音同"胡")。"紗縠行"的"行"字音同"銀行"的"行"，顧名思義，"紗縠行"可能是從事織品製造、加工和售賣的商業街區。元代在紗縠行舊址興建三蘇祠紀念三蘇父子，是後來三蘇祠的基礎。如今地址仍保留了宋代"紗縠行"的名稱(當地方言聽來猶如"沙鍋巷")，是"眉山市東坡區紗縠行南段"。從附近的"西街"、"大南街"、"府街"等街名看來，紗縠行位於古代的行政中心區。紗縠行南段如今規畫成仿古建築林立的商業街。
而同樣在元代，城外的撥股祠也有三蘇祠，清代那裡叫"三蘇場"，民國年間的《眉山縣志》說，那裡才是東坡的出生地。
要追究"真正的東坡出生地"很困難，支持者也各有解釋和史料來源，三種說法的共同點都是在四川眉山，有必要再細分嗎？我想，這樣追根究底的精神挺有意思，顯示研究東坡的深化入微，以及東坡故里鄉人的文化自豪感。
東坡的遠祖是唐代詩人宰相蘇味道(648-705)，河北欒城人。蘇味道晚年被貶為眉州長史，後轉任益州長史，在前往益州的途中去世。蘇味道的兒子蘇份留在眉州，衍息了眉山蘇氏家族，所以東坡有時自署"趙郡蘇軾"，蘇轍的文集稱為《欒城集》，有追懷祖上的意思。
這一支在眉山落地生根的蘇家子孫將近三百年，一直到東坡的伯父蘇渙考中進士，入朝為官，才和朝廷沾上關係，讓東坡的祖父蘇序藉著兒子的榮耀封了個"大理評事"官銜，累贈"尚書職方員外郎"。這三百年間能在眉山安居樂業，應該就像蘇洵在1056年上書樞密副使田況所說的："洵有山田一頃，非凶歲可以無饑，力耕而節用，亦足以自老。"蘇轍〈藏書室記〉也說："先君〔蘇洵〕平居不治生業，有田一廛，無衣食之憂。" 
蘇家靠的是田產度日，但是為了應付蘇洵長年在外遊歷，以及全家開銷，仍然需要靠東坡的母親程夫人變賣嫁妝，在紗縠行租房做生意。東坡〈記先夫人不發宿藏〉回憶了發生在紗縠行的異事：
先夫人僦居於眉之紗縠行。一日，二婢子熨帛，足陷於地。視之，深數尺，有一甕，覆以烏木板，夫人命以土塞之。甕中有物，如人咳聲，凡一年而已。人以爲有宿藏物，欲出也。夫人之姪之問聞之，欲發焉。會吾遷居，之問遂僦此宅，掘丈餘，不見甕所在。
從"二婢子熨帛"，我們可以想見程夫人可能經營織品的生意。家裡的地底藏了一個黑木板覆蓋的甕，程夫人命人把塌陷的地方填塞好，並不把甕打開。後來程夫人的姪子之問租了這間屋子，挖掘地一丈多，沒有找到那個甕。
東坡到陝西鳳翔任官時，也發生居處地底彷彿有奇物的事情，和紗縠行不一樣的是，這次是土地隆起。東坡想開挖看看，被妻子王弗勸阻，說："如果婆婆還在世，一定不會掘發的。"
其後吾官於岐下，所居古柳下，雪，方尺不積雪。晴，地墳起數寸。吾疑是古人藏丹藥處，欲發之。亡妻崇德君曰：“使先姑在，必不發也。”吾媿而止。
這一則故事常被用來表揚程夫人對孩子的教導和對兒媳婦的影響，堅決不取來路不明的東西，是一種道義的行為。程夫人為大理寺丞程文應之女，岀身富裕望族，受過良好的詩書教育。東坡筆下的母親，經常表現她的慈愛和嚴正，而且有時和自己的性格相左。〈記先夫人不發宿藏〉裡的兩件事都在克制東坡的好奇心。試想，一年來家裡地底都埋著發出像人咳嗽聲音的甕，不是很恐怖嗎？(會不會真的有人被活塞進那個甕？)
我想到史丹福大學心理學教授沃爾特‧米歇爾（Walter Mischel）在1966年到1970年做的"棉花糖實驗" (Stanford Marshmallow Experiment)。實驗者給接受測試的幼稚園小朋友一塊棉花糖，告訴小朋友："你待在房間裡，如果你沒有吃掉棉花糖，15分鐘以後我回來會再給你一塊。"面對棉花糖的"誘惑"，小朋友必須忍耐、壓抑和能夠"延遲滿足"（delayed gratification）。實驗結果和持續對受試者的追蹤觀察，推衍出的"棉花糖理論"，使得"成功"的祕訣裡注入了"自我控制"的成份，甚至被用來執行於教育。
程夫人一定是能"通過"棉花糖實驗的吧？東坡如果接受測試，又會如何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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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若芬《陪你去看蘇東坡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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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陪你去看蘇東坡】EP 4-程夫人不急著吃棉花糖

陪你來讀蘇東坡

您好！我是衣若芬。
今天要為你讀的是三篇和蘇東坡長相有關的詩文
第一首，一位叫陳懷立的畫家為東坡畫像。東坡的長相特色是兩頰削瘦，顴骨高聳

(一)蘇軾〈書陳懷立傳神〉(又題作〈傳神記〉)  （1085）：
傳神之難在於目。顧虎頭云："傳神寫照，都在阿堵中，其次在顴頰。"吾嘗於燈下顧見頰影，使人就壁畫之，不作眉目，見者皆失笑，知其為吾也。目與顴頰似，餘無不似者，眉與鼻口，蓋可增減取似也。傳神與相一道，欲得其人之天，法當於眾中陰察其舉止。今乃使具衣冠坐注視一物，彼斂容自持，豈復見其天乎？凡人意思各有所在，或在眉目，或在鼻口。虎頭云："頰上加三毛，覺精采殊勝。"則此人意思，蓋在須頰間也。優孟學孫叔敖，抵掌談笑，至使人謂死者復生。此豈能舉體皆似耶？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。使畫者悟此理，則人人可謂顧、陸。吾嘗見僧惟真畫曾魯公，初不甚似。一日，往見公，歸而喜甚，曰："吾得之矣。"乃於眉後加三紋，隱約可見，作仰首上視，眉揚而額蹙者，遂大似。南都人陳懷立傳吾神，眾以為得其全者。懷立舉止如諸生，蕭然有意於筆墨之外者也。故以所聞者助發之。

第二首，蘇轍61歲生日，東坡寫詩為弟弟慶生，弟弟回贈詩。寫到兄弟兩人都是高個子
(二)蘇轍〈次韻子瞻寄賀生日〉 (1099)
弟兄本三人，懷抱喪其一。頎然仲與叔，耆老天所騭。
師心每獨往，可否輒自必。折足非所恨，所恨覆鼎實。
上賴吾君仁，議止海濱黜。凄酸念母氏，此恨何時畢。
平生賢孟博，苟生不謂吉。歸心天若許，定卜老泉室。
凄凉百年後，事付何人筆。于今兄獨知，言之泣生日。

第三首，東坡在陝西鳳翔擔任通判，等太守陳公弼等得不耐煩了。寫詩排遣
(三) 蘇軾〈客位假寐〉（因謁鳳翔府守陳公弼） （1063）
謁入不得去，兀坐如枯株。豈惟主忘客，今我亦忘吾。
同僚不解事，慍色見髯鬚。雖無性命憂，且復忍須臾。

我是衣若芬。陪你來讀蘇東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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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陪你去看蘇東坡》。有鹿文化出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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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陪你來讀蘇東坡】EP 3-東坡長相有關詩文

我叫他東坡自由自在像

幾乎所有蘇東坡長期居住過的地區，現在都興建了紀念館─浙江杭州、湖北黃岡(黃州)、廣東惠州，乃至於海南島(儋州)。這些紀念館都樹立了東坡的雕塑像，人們參觀紀念館，了解東坡與該地區的因緣，藉著東坡像，想像東坡的模樣。
在所有的東坡塑像之中，比較特別，而且是少見的坐像，在東坡的老家四川眉山三蘇祠裡，名叫"東坡盤陀像"。
從三蘇祠正門(南大門)進入，經過前廳、饗殿、啟賢堂，在來鳳軒前左轉，披風榭北面的水渠中，就見到東坡盤陀塑像。”盤陀”指的是東坡所坐的大石。根據《三蘇祠志》的記錄，塑像由雕塑家趙樹同(1935-2018)設計，「用白色水泥、河沙、大理石顆粒、顏料配合澆鑄仿紅花崗石雕琢」，重約60噸，塑像與基石相連，總高4.1公尺，寬4公尺，厚2公尺。1982年4月動工，7月完成，費資人民幣5000餘元。
到三蘇祠參訪，免不了要和東坡先生"合影留念"。或站在像前；或坐於像側；或順著他臉龐轉向，遙望他左上方的天空，與他的眼神”空中接觸”。這一尊東坡盤陀像讓觀看的人有多種角度選擇─選擇怎麼看東坡；也選擇怎麼和東坡一起被看。
據說雕塑家參考了三蘇祠裡傳為李公麟的《東坡盤陀像》明代洪武29年(1396) 碑刻。隔著保護《東坡盤陀像》碑石的玻璃上下左右端詳，覺得和塑像其實不大一樣。玻璃反映出我的影子，照片裡的東坡碑刻和我的形貌重疊，好似把我的自拍像印在了東坡身上。
《東坡盤陀像》碑刻線描，東坡鵝蛋臉，天庭飽滿，鼻隆耳大，雙目有神，頭上是道士般的黃冠，衣袍寬闊，雙手執竹杖橫放膝頭，雙腿盤坐在不平的巨石上，石上鋪了豹紋的氈毯。這碑刻像說是出自東坡的友人畫家李公麟，可能有文獻的來源，和東坡亦師亦友的黃庭堅曾經寫過一則題跋，說："李伯時近作子瞻按藤杖，坐磐石，極似其醉時意態。 "李伯時就是李公麟。
東坡盤陀塑像的東坡面容比《東坡盤陀像》碑刻像清瘦，雙目細長，鬚髯飄飄，頭戴高士巾，身著交領衫，腰繫帶，腹間打蝴蝶結，帶穗垂於左側。東坡坐在左高右低斜傾的巨岩，左手支岩，左腿盤起，弓右腿，右手搭在右膝頭。沒有橫筇枝，也沒有豹紋氈。
同樣採取坐姿，東坡盤陀塑像卻不像盤陀像碑刻那樣正襟危坐，給人節氣凜然之感。他雍容嫻雅，眼神淡定，風雨不驚。從塑像的坐態和欹斜的姿勢看來，我認為雕塑家用了水月觀音的造型來詮釋整體的東坡外觀。
水月觀音圖像創造於8世紀，是中土佛教禪宗結合隱逸思想的視覺呈現。”水”和”月”象徵無實相無定性的虛空本質，在佛教經典十譬喻和〈證道歌〉之類的文獻裡時常出現，並有《佛說水月光觀音菩薩經》。
目前我們能見到的最早有紀年的水月觀音圖像，是五代後晉出帝天福八年(943)的敦煌彩繪絹幡(法國巴黎吉美博物館Musée Guimet藏）。在千手觀音像下方右側有「水月觀音菩薩」榜題，描繪竹林前面，菩薩右手持楊柳枝，左手執淨瓶，坐在水中一塊大石上，盤右腿，左腳踏在水中的一朵蓮花。這種「自在坐」的姿勢，坐在水中磐石，搭配月亮(圓光)的形式，是水月觀音菩薩的基本樣態。
但是東坡畢竟不是菩薩，我們也不必神化他。這「自在坐」相的東坡，以及他畢生崇尚的自由精神，使我想把不大好懂的「盤陀像」名字改叫「自由自在像」。「自由自在」，不正是人們熱愛東坡的原因之一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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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若芬《陪你去看蘇東坡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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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陪去你看蘇東坡】EP 6-我叫他東坡自由自在像

徐州古稱彭城，蘇軾於1077年4月到1079年2月擔任徐州知州。在徐州，蘇軾主要的政績包括抗洪救災、祈雨治旱、勘探石炭(煤)、精冶鐵礦等等。
蘇東坡喜歡為亭子命名為"快哉"。他在密州(山東諸城)時就修建一座「快哉亭」。到了徐州，他為李邦直修建的亭子取名為「快哉亭」。後來在黃州(湖北黃岡)，東坡又為張夢得修建的亭子命名為「快哉亭」。
今天為你讀四首蘇東坡和弟弟蘇轍分別為密州、徐州和黃州的三個「快哉亭」所寫的詩詞和文章。這三處快哉亭，目前只有在徐州的，於1980年代重建。其他兩個已經不存。
第一首
(一)蘇轍〈寄題密州新作快哉亭〉二首 (1076)
車騎崩騰送客來，奔河斷岸首頻回。鑿成戶牖功無幾，放出江湖眼一開。景物為公爭自致，登臨約我共追陪。自矜新作超然賦，更擬蘭臺誦快哉。
檻jian4前濰水去沄沄，洲渚zhu3蒼茫煙柳勻。萬里忽驚非故國，一樽聊復對行人。謝安未厭頻攜妓，汲黯猶須臥理民。試問沙囊無處所，于今信怯定非真。
第二首，東坡寫於徐州
(二)蘇軾〈快哉此風賦〉(1077)  
時與吳彥律、舒堯文、鄭彥能各賦兩韻，子瞻作第一第五
賢者之樂，快哉此風。雖庶民之不共，眷佳客以攸同。穆如其來，既偃小人之德；颯然而至，豈獨大王之雄。若夫鷁退宋都之上，雲飛泗水之湄。寥寥南郭，怒號於萬竅；颯颯東海，鼓舞於四維。固以陋晋人一吷xuè之小，笑玉川兩腋之卑。野馬相吹，摶羽毛於汗漫，應龍作處，作鱗甲以參差。

 (三) 蘇軾〈水調歌頭黃州快哉亭贈張偓佺〉 (1083)
落日繡簾卷，亭下水連空。知君為我新作，窗戶濕青紅。長記平山堂上，敧 yi3枕江南煙雨，渺渺沒孤鴻。認得醉翁語，山色有無中。
一千頃，都鏡凈，倒碧峰。忽然浪起，掀舞一葉白頭翁。堪笑蘭臺公子，未解莊生天籟，剛道有雌雄。一點浩然氣，千里快哉風。

 (四)蘇轍〈黃州快哉亭記〉 (1083)
江出西陵ling2，始得平地，其流奔放肆大；南合湘、沅，北合漢、沔，其勢益張；至於赤壁之下，波流浸灌，與海相若。
清河張君夢得，謫居齊安，卽其廬之西南為亭，以覽觀江流之勝；而余兄子瞻，名之曰快哉。蓋亭之所見，南北百里，東西一舍。濤tao瀾洶湧，風雲開闔。晝則舟楫ji2出沒於其前，夜則魚龍悲嘯於其下。變化倏忽，動心駭目，不可久視。今乃得翫之几席之上，舉目而足。西望武昌諸山，岡陵起伏，草木行列，煙消日出，漁夫樵父之舍，皆可指數，此其所以為快哉者也。
至於長洲之濱，故城之墟，曹孟德、孫仲謀之所睥睨，周瑜、陸遜之所騁騖，其流風遺迹，亦足以稱快世俗。昔楚襄王從宋玉、景差於蘭臺之宮，有風颯然至者，王披襟當之，曰：「快哉此風！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？」宋玉曰：「此獨大王之雄風耳，庶人安得共之？」玉之言，蓋有諷焉。夫風無雌雄之異，而人有遇不遇之變；楚王之所以為樂，與庶人之所以為憂，此則人之變也，而風何與焉？
士生於世，使其中不自得，將何往而非病？使其中坦然，不以物傷性，將何適而非快？今張君不以謫為患，竊會稽之餘功，而自放山水之閒，此其中宜有以過人者。將蓬戶甕牗，無所不快；而況乎濯長江之清流，揖西山之白雲，窮耳目之勝，以自適也哉！不然，連山絕壑，長林古木，振之以清風，照之以明月，此皆騷人思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。烏睹其為快也哉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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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陪你來讀蘇東坡】EP 14 東坡和快哉亭

今天要為你介紹的是蘇東坡題寫《虔州八境圖》的詩和後敘。虔州的"虔"字，就是虔誠的"虔"(今江西贛州)。
《虔州八境圖》畫的就是在虔州石樓上欣賞到的風景，包括石樓本身、章貢臺、白鵲樓、皂蓋樓、鬱孤臺、馬祖岩、塵外亭和空山(今稱峰山)。蘇軾知密州(今山東諸城)的時候，接替他擔任知州的孔宗翰，帶來了描繪虔州的《南康八境圖》請蘇東坡題詠。蘇東坡交接過任務，便帶著《南康八境圖》到了徐州。在徐州，他忙著應付水災，和百姓共同修堤抗洪，過了兩年(1078)，才為這幅畫題詩。
 (一)蘇軾〈虔州八境圖〉八首  (1076/1077 ) 
《南康八境圖》者，太守孔君之所作也，君既作石城，即其城上樓觀臺榭之所見而作是圖也。東望七閩，南望五嶺，覽群山之參差，俯章貢之奔流，雲煙出沒，草木蕃麗，邑屋相望，雞犬之聲相聞。觀此圖也，可以茫然而思，粲然而笑，嘅然而嘆矣。蘇子曰：此南康之一境也，何從而八乎？所自觀之者異也。且子不見夫日乎，其旦如盤，其中如珠，其夕如破璧，此豈三日也哉。茍知夫境之為八也，則凡寒暑、朝夕、雨暘、晦冥之異，坐作、行立、哀樂、喜怒之變，接於吾目而感於吾心者，有不可勝數者矣，豈特八乎？如知夫八之出乎一也，則夫四海之外，詼詭譎怪，《禹貢》之所書，鄒衍之所談，相如之所賦，雖至千萬未有不一者也。後之君子，必將有感於斯焉。乃作詩八章，題之圖上。
坐看奔湍繞石樓，使君高會百無憂。三犀竊鄙秦太守，八詠聊同沈隱侯。
濤頭寂寞打城還，章貢臺前暮靄寒。倦客登臨無限思，孤雲落日是長安。
白鵲樓前翠作堆，縈雲嶺路若為開。故人應在千山外，不寄梅花遠信來。
朱樓深處日微明，皂蓋歸時酒半醒。薄暮漁樵人去盡，碧溪青嶂繞螺亭。
使君那暇日參禪，一望叢林一悵然。成佛莫教靈運後，著鞭從使祖生先。
卻從塵外望塵中，無限樓臺煙雨濛。山水照人迷向背，只尋孤塔認西東。
煙雲縹緲鬱孤臺，積翠浮空雨半開。想見之罘觀海市，絳宮明滅是蓬萊。
回峰亂嶂鬱參差，雲外高人世得知。誰向空山弄明月，山中木客解吟詩。
蘇東坡題寫《虔州八境圖》的時候，還沒有到過虔州。哲宗紹聖元年(1094)蘇東坡被貶嶺南，才經過虔州。他欣賞了虔州的風景，覺得自己以前的詩，沒有寫出虔州真正的美。可惜那時請他題詩的孔宗翰已經去世。
(二)蘇軾〈虔州八境圖後敘〉 (1094)
南康江水，歲歲壞城。孔君宗翰爲守，始作石城，至今賴之。軾爲膠西守，孔君實見代，臨行出《八境圖》求文與詩，以遺南康人，使刻諸石。其後十七年，軾南遷過郡，得遍覽所謂八境者，則前詩未能道出其萬一也。南康士大夫相與請於軾曰：“詩文昔嘗刻石，或持以去，今亡矣，願復書而刻之。”時孔君既沒，不忍違其請。紹聖元年八月十九日眉山蘇軾書。
《八境圖》選取了一個地方的八種景觀，影響了後來《瀟湘八景圖》的創置。詳細內容，請參看我的書《雲影天光：瀟湘山水之畫意與詩情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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衣若芬《陪你去看蘇東坡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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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陪你來讀蘇東坡】EP 19 虔州八境圖

選自衣若芬《感觀東亞》(台北，二魚文化)
我驚訝地望著他。他說得認認真真。我不解。
「遺言已經交代好了。」他說。
我沒聽錯吧？這位一口流利華語的日本漢學家，提到他今天的「最後一次課」。
明天他要啟程飛往外國。
我說：「先生真會說笑，是交代學生休講時應該讀的書和功課吧？」
他搖搖頭：「不不，也許不能回來繼續給學生上課呢。還是說遺言吧。天有不測風雲…」
「何況，我們飛行在風雲裡…」我在心底說。
經常能感受到日本人做事的周到細心。到東京與他見面的第一天，他拿出記事本，滿懷歉意地表示：我訪學期間最後幾天，他已經接受邀請，要去他國開會，不能全程陪同。提前安排送別餐聚，很不禮貌。我也為叨煩主人，特地為我撥冗破費而表達謝意與歉意。
「不好意思」，用致歉代表道謝，這種日本式的情感呈現方式台灣人大部分也都很習慣了。雖然有流於俗套之嫌，我曾經稍加克制，不過，在日本幾乎天天說，也天天有人對我說。
為我安排的送別聚餐，第二天要離開此地的其實是主人。他說，不知下一次見面在何時何地，要好好地，互道珍重。我們一年總有幾次需要飛行，每一次飛行都彷彿冒險，把生命交給別人。所以，如果回不來，家人和學生，這些我們周圍最關心最親近的人會有什麼反應呢？先把「最後的話」說了，可能自己沒有遺憾吧？
「人生的遺憾是沒有好好的道別。」我想起李安導演的電影「少年PI的奇幻之旅」，這句話讓我反覆咀嚼。
過去，從台灣島的北邊到南邊，一般正常的車行時間在7小時之內，或許這造成了我的「交通時間感」，搭乘超過7個小時的汽車或火車，讓我焦慮和煩躁，坐立不安。只要有飛機可選擇，我不想坐車。
有人告訴我，別在乎節省那一點時間，坐車比飛機安全平穩，我總反駁：在地面發生交通事故的比率高於空中。還自以為瀟灑地說：從空中墜下死得乾脆，我可不願因為車禍傷成殘廢遺害家人。
我的朋友裡，也有和我一樣喜愛飛行的。愛吃飛機餐、愛看飛機上的影音節目(為此不眠不休，還捨不得到達目的地)，可惜個人不能符合當空服員的種種條件，否則一定投身飛行工作。我曉得許多國家都有培訓報考空服員的補習班，韓國的大學還有專門的空服員科系。
本來放在衣橱上方的旅行箱後來立到了牆角，「飛翔」成了我這一年的關鍵詞。離開地球，遨遊空中，想像《莊子》裡御風而行的列子，逍遙。
逍遙，沒有亂流引起空中顛簸的話。
我也寫過遺囑，在空中。
一次臨時必須回台北，直飛的航班訂不到機位，只好去香港轉機。返程依然要經過香港。
吃過餐點，看完一部電影，飛機還在空中翱翔，看看手錶，竟然已經過了三個小時。我記得這班飛機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半個多鐘頭起飛，但是從台北飛香港要不了兩個小時，怎麼回事？
難道─我搭錯了飛機？
我急忙搜出登機證查看，沒錯呀。
這時，機長廣播了：香港有颱風侵襲，風速過劇，飛機無法降落，現在折返台北。
被颱風颳這下子，會錯過我接著要搭的航班啊！
飛機降落台北。無風無雨，萬里晴明。
第二天我有重要的工作，今晚非得回到新加坡不可。我請求空服員讓我下飛機，打算在機場買直飛新加坡的機票。
空服員問我：「妳確定今天還有直飛新加坡的航班？而且有空位？」
我打開手機，上網查詢，並且聯絡台北的家人。是的，還有機位，50分鐘之後起飛。
我要求下飛機，我不要去香港了。
空服員勸我：來不及的。妳要取出托運的行李，還要再買票，然後辦登機手續…
我打開安全帶的扣鎖，我不要再飛去颱風圈裡。
空服員說：「我們很快就會再起飛，妳別站起來！」
20分鐘之後，飛機重新起飛。
盤旋香港上空，機身上下擺動搖晃，乘客們連連尖叫驚呼！
窗外的雲霧一陣紅一陣橘一陣黃，不知是飛機的燈光，還是天空的閃電。
我聽到嗡嗡作響的聲音，不知是來自耳朵裡，還是機艙中傳出。
機長廣播要大家坐好，繫穩安全帶。我們繼續嘗試降落。
不要降落了吧？飛回台北吧？機長你別勉強哪！我哪裡都不去啦！
我聞到嘔吐的味道，控制自己的呼吸。
頭暈。掙扎著拉出前方座椅下的皮包，翻出記事本和筆，我歪七扭八地寫著遺囑。
一切有為法，如夢幻泡影。
我的肉身，以及我的遺囑記事本，到了大海裡，只是泡沫。

有此衣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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